正月初十，辰時，大雪。

烏雲罩天，寒風肆掠。明明已經開春的日子，雪卻越來越大，武林正道同盟都騎著馬，往五鳴山趕去。

說是賞劍會，眾人卻各懷心事。正道同盟自是不會全部都入山，武力高如顧大俠、宋劍主、丹儀谷主等人，都隨重明教的弟子上山。餘者圍聚在四周，繞行上山，若有變動，聽訊而群起攻之。

與此同時，更有上千的江湖義士趕來。

出乎同盟意料的是，他們一行上山，重明教未有任何異動，五鳴山上更是琴笛相和，仙音入耳。興南寺內外灑掃幹凈，掛滿紅綢，宛如哪家的喜堂。

廣場上擺滿桌椅，桌上置放瓜果點心、香薰茶盤，看起來倒真有個宴請的意思。

被引進來的人見到這一幕，皆是面面相覷，不懂魔教這究竟是什麽路數。

支起來的木棚擋住了風雪的侵擾，正中的四座香爐卻是香煙繚繞，最中央也是最大的那座香爐倒是有所不同，裏頭燃著熊熊烈火，在寒風中沖起數丈高的火焰。

左右殿宇上，琴師與笛師停下手中樂器，隱於簾幕後。周圍站立著重明教眾，風雪驟停，他們的面具在刺破雲層的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巳時到，無人入座。

饒是在場中人都見慣了大場面，也忍不住要嘀咕一句，“魔教究竟在搞什麽鬼？”

話音未落，有兩人從大雄寶殿上空飛躍而來，穩穩立在那火焰竄升的香爐邊。眾人凝神看去，那人只一足尖踩在香爐耳頂，懷中還帶著一人，正是大喜之日被擄走的武林盟主秋雲塵。

紫衣銅面之人便不用說，定是魔教頭子姬挽青了。

見到魔頭，在場人都緊握了手中的武器，但也無人先動手，氣氛一時凝滯。

姬挽青摟著秋雲塵落到地面，松開手，兀自從一旁拖了兩張椅子過來，拉著人就這麽安然坐下。

“來者是客，諸位請坐。”

丹儀谷主輕輕一笑，“姬教主好雅致，將這興南寺裝點得十分有趣，小女子謝丹儀，歡夜谷谷主是也，有幸來此參加賞劍會，還望姬教主不吝告知這前因後果。”

說著腳步輕移，眨眼就到了姬挽青身側坐下，以手支撐下顎，臉上笑意不減。

一女子如此大膽，著實讓剩下的人深覺羞愧，於是都移步入座，坐看魔頭是何用意。

姬挽青也勾起唇角，“好說。”

“這位便是秋盟主？”謝丹儀的目光轉向秋雲塵，“果真如他人所說，風姿俊逸不似凡塵俗世者，姬教主好眼光。”

秋雲塵只微微一笑，姬挽青回道：“謝谷主向來是這般能言善道？”

“哪裏哪裏”，謝丹儀眨了眨眼睛，“姬教主為何戴著面具，難不成是怕小女子見到教主真容，傾慕之下非嫁不可？”

“謝谷主說笑了，在下已有家室。”

家室？謝丹儀的目光自然又在秋雲塵身上打了兩轉，才笑著起身，“姬教主這麽說，看來是丹儀無福了”，她左手背過身比了個手勢，意思是蠱毒已下，接著才道：“時辰也到了，這賞劍會，還不知賞的是何劍，如何賞，還請姬教主賜教。”

……

有丹儀谷主打前陣，餘者坐於其位，掃視這寺中布置，思索下一步該當如何。

姬挽青隨意坐著，左手食指不斷敲打座椅扶手，直敲得武林正道門派的人心中慌亂。

“姬某有幸得一劍，邀各位前來鑒賞。”姬挽青開門見山，衣袖輕輕一揮，最中央那座裏頭矗立著一根比成人手腕還要粗壯的香的香爐裏，猛地沖起火焰。不消多時，一柄劍自那柱香中破開，緩緩騰空而起，其上紋路似比雪還要冰冷。

眾人大驚。只因此劍，與他們看守的神劍玉蘇一般模樣。當真如宋劍主所言，這玉蘇劍還有“神”“魔”之分？

那麽，當初這劍，是否為姬挽青從逍遙門盜得？玉蘇劍是否從來就有兩柄？他們不得而知。

但他們此行的目的怎會是一柄劍。

“姬教主”，通音寺住持開了口，“你潛伏於逍遙門多年，引誘掌門之女在前，構陷殺害掌門段如海謀奪掌門之位在後，是與不是？”

被打斷了姬挽青也不生氣，頷首回覆，“是。”

空緣又道：“你身份暴露後又前往武林盟，於錦陽城外利用巫蠱之術操/控死屍與傀儡作戰，是與不是？”

“是。”

“你去歲盜玉蘇劍出逃是與不是？”

“是。”

“那麽”，空緣從身側小和尚手裏拿出張羊皮紙高高舉起，“此乃霧居山重明教與武林盟及各門派簽訂的契約，姬教主罔顧契約上所言，是要毀約，與武林正道為敵？”

姬挽青聞之不禁發笑。人吶，做壞事前總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就如當年圍剿魔教，也是以姬笑離殘殺孩童、魔教中人泯沒人性為由，用來掩飾他們對地宮財寶秘籍的貪婪。

“既然我已撕毀契約，各位今日，就不僅僅是受邀前來參加賞劍會的了？”

在座沒人是傻子。各派集結大批人馬，自然是為圍剿魔教。魔教又恰好搬出個賞劍會的名頭讓他們在此相聚而已。

就連姬挽青，不也是要以賞劍會為名，行屠殺之實麽。

“魔教毀約在前，除魔衛道乃武林正道義不容辭之事。”

緊接著便是各門派高舉武器，口中高喊道：“除魔衛道。”

“既然如此”，姬挽青從容不迫地理了理衣裳，一掌拍向面前香爐。

爐中火焰“轟”一聲咆哮而出，晃了不少人的眼睛。

“那我也不瞞各位，利劍出鞘必要飲血，我想拿各位試試這玉蘇劍的威力。”

香爐傾倒，大火自鋪引桐油的地面蔓延而去，恰好形成個火燎的方形，將丹儀谷主等十數人團團圍住，燃起的火幕隔絕了外面的視線。幸得有人機警提醒，多人都逃了出去。然逃出去的人也不得不經受四周高樓上傾射下來的箭雨。好在他們早有準備，兩人一組，一人擋箭，一人用腰間暗器制敵，倒也配合得十分默契。

就在此時，從五鳴山四面八方匯聚來的門派弟子和俠士都已經開始向著興南寺奔襲。只聽信號彈在不遠處發出三聲鳴響，他們即刻不再小心隱藏身形，高呼著“除魔衛道”從定好的線路跑去，與駐守在四處的重明教教徒交戰在一起。

丹儀谷主使得一手好毒。在她與宋劍主一同被困火勢裏時便引動了此前給姬挽青所下的毒。她出身苗疆，自是會使蠱毒，只是她會的蠱毒只能在活人身上起效用罷了。等殺了姬挽青，她自會去尋重明教的蠱術與她的究竟在何處不同。

火焰雖竄得高，卻只是將他們圍住而已，並未向內燃起，恐怕是姬挽青故意為之。她與宋尹朝互視後將後背交予對方，迎上突然出現的敵人。

火圈內戰況激烈，火圈外更是不用說。若非重明教的服飾顯眼，恐怕誰也認不出誰是友是敵，各式武器碰撞在一起的交鳴聲更是此起彼伏。

姬挽青早帶著秋雲塵高立屋脊，儼然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脖頸處有些疼痛，用手可觸到肌膚裏不斷游走的蠱蟲。他俯視火圈裏正與層出不窮的敵人交手的謝丹儀和宋尹朝二人，擡手示意左右兩側教徒不斷進入火圈，耗費那兩人的氣力。

至於體內的蠱……

暫且不用理會。

高處視野極好，可看到四處聚攏來的人突破層層防線，進入興南寺的範圍。教徒們依照早已下達的指令引武林正道人士深入，最終來到天王殿和大雄寶殿前後。

隨著木輪與青銅咬合的嘎吱聲不斷響起，藏匿於殿內的傀儡紛紛加入戰局。

正道一方自然留有後手，通音寺的金身傀儡也從外圍殺入。它們手握長/槍，大殺四方，自是不分敵我，連各門派的人都要為其讓路。

很快這座莊嚴之地就灑滿了鮮血，各門各派乃至重明教的人都殺紅了眼。

正道一方豈能看著姬挽青立在屋脊處不為所動？喬雲、空緣以及顧蕭滿等人組成殺陣，翻身上檐，欲將姬挽青圍困住。

見此情形，恐怕不得不出手了。姬挽青一掌推向秋雲塵，用氣勁使其猛地後退幾步倒入飛躍而來的陸明懷中。

陸明攬過秋雲塵，迅速退到後方，不過瞬息就消失在眾人視線裏。

喬雲等人也接近姬挽青，與之交起手來。即使赤手空拳，在一眾高手的圍攻下姬挽青也顯得游刃有餘。

“此子妖孽，萬不可留他性命！”

他們來之前就準備妥當，幾人自小練就困龍陣，乃曾經先輩圍困擊殺魔教的陣法，更是重創過先魔教教主姬笑離。如今再次圍剿魔教，自要讓此陣法重現於世。

還有魔教的巫蠱之術，來之前所有人的身體衣物都浸過藥汁，乃是通音寺幾大門派多年鉆研得出的藥方。用以對付那些吸血鉆心的蠱蟲。

午時初，整個五鳴山都陷入血光之中。日光大盛，興南寺的地面溝壑中積滿殷紅的血，姬挽青一邊應付攻勢，一邊餘光看向下方正中香爐周圍的情況。

一波又一波的人倒在謝丹儀和宋尹朝的劍下，可重明教圍攻他們的人卻越來越多，讓他們疲憊不堪。周身的火圈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快一個時辰都未熄滅，他們看不見火圈外的情形，同道們相繼倒下，到最後只剩他們兩人。

蠱蟲失了聯系，更不知魔頭中了她的毒現在如何，謝丹儀不免心中急迫，高呼道：“宋劍主，我們要先出去！”

宋尹朝如何不知要先出去，可重明教的人不怕死似的撲過來，硬是將他們拖在火圈裏無法前進。殺了一個進來兩個，殺了一對進來兩對，何時殺得完？

就在他們無計可施之時，一紅衣男子於高處落進火圈裏，執劍與他們相對。

那些紅衣銀面的教徒霎時退了個幹凈。

謝、宋兩人對視，皆知道來了只“大蟲”。

谷狄英咧開嘴唇對眼前兩人笑道：“教主說幹將莫邪乃雄雌兩劍，玉蘇當有兩人祭劍才是，你二人雖不是夫妻，卻都是武林正道門派之首，配玉蘇劍倒也勉強合適。”

先以火燒毒草銅野，圍困此兩人，再以車輪戰致其筋疲力竭，加上毒煙相助，後輕易便能殺之。

謝、宋二人現在才知重明教打得是什麽主意。原來是要他們祭劍！

丹儀谷主本就會毒，早在銅野草灼燒之際就已提醒宋尹朝點穴閉息，又提早吃下了解毒丹，因此兩人倒都未中毒，只是被耗費了不少氣力而已。

重明教教徒都是趟火出去，想必衣物有防火的用處。多年默契，宋尹朝跨步襲向谷狄英，謝丹儀則就近去扒地上重明教徒的衣裳。

此前不過是怕誤傷，現下火圈內不過三人，宋尹朝終於使出本門劍法，勢必要讓魔教的人見識見識侍劍山的厲害！

待謝丹儀換上衣裳，眉一橫，也持劍沖向谷狄英。可未到半途就被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攔住，三兩下打中四肢骨節處，失了反抗的能力。

梅楚江板著臉輕松卸下謝丹儀的四肢，冷漠提起人往香爐方向走。

異變突生，宋尹朝難免分散心神，手一抖就被谷狄英打落手中長劍，剛要反擊又迎面灑來一把粉末，致使他暫且失明。

輕松擒敵。谷狄英與梅楚江沈默提起兩人扔進香爐，爐火越盛，慘叫聲更是動搖了圈外無數武林正道人士的心。

屋頂上正圍攻姬挽青的幾人亦是心中大駭，疏忽下空緣大師被姬挽青截斷攻勢，手腕一扯，內力紛紛湧出。

本在圍攻之下受了些傷的姬挽青得到空緣大師的內力後臉上恢覆了血色。謝丹儀、宋尹朝兩人在香爐裏燃盡，滿寺鮮血從地面事先鑿好的凹槽裏緩緩流進香爐底座，玉蘇劍上紋路漸漸染上血紅……

雷鳴轟響，天色驀得暗下來，狂風大作，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動作，擡頭上看——

只見周遭烏雲聚攏上空，旋轉成洞，漆黑一片的雲洞裏雷電忽閃，化作一張似要噬咬一切的巨口。而正下方的玉蘇劍正瘋狂顫抖，其上血紋愈加顯眼，妖冶可怖。

“當真是會飲血的劍啊……”

姬挽青目睹此景，眼中閃過興芒。

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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